从上海出发,坐飞机到昆明,转机到临沧,再转车到耿马县城,由学校派人接我到芒翁村。
我为期半年的支教生活,就这样开始了。
海明威说过:爱上一个人的时候,地平线都在移动。所以当我坐在拖拉机上看着世界晃动,便以为自己爱上了拖拉机。不过晃了二个小时后,我便开始由爱生恨,恨不得没和它认识过(此处为RAP)。天黑了,我终于回到了自己支教的学校。
这所完小位于四排山乡芒翁村,属于云南省临沧市耿马县。现在我了解到,云南省共有506个乡属于贫困地区,而四排山乡排列末数第二:也就是说,我一不小心深入了中国西部最贫困的地方,而它又不经意触及了我内心最柔软的地方。乡长曾告诉我这里人均收入900RMB/年,知情人说是虚报的,其实才400多RMB/年。在芒翁村,抬着头是很浪漫的,白天可以看见云彩在山际飘动,晚上有繁天夺目的星星,不夸张地说,连星云都能看清。低下头,却只有泥泞的山路,夹杂着猪粪牛粪,人们都不穿鞋,或穿拖鞋,在泥里走来走去,脏了就在水里踢二脚。茅草房村民普遍的住房,里面有个火塘,有的家有床,有的就睡在火塘边。家徒四壁不是虚构,我发现很多家庭里除了餐具炊具,就是一些塑料薄膜和罐子,村里看不见垃圾,没有什么东西是没有价值的。我去了乡里的几个村,发现最好的房子都是学校,穿得最体面最受尊敬的一定是老师。这和国家政策有关,教育款都是跳过政府直接播发,教室都已经造好,老师的收入也能保障:公办的月收入1100左右,民办的代课老师月收入300元,在当地属于高收入人群了。
再来谈谈孩子,就有些凄凉。芒翁村百分之百都是佤族,皮肤黝黑。我发现孩子都很漂亮,也很热情,就是普遍瘦弱。
他们很小就开始干活了,五六岁就会用锋利的镰刀割草,九,十岁就会放牛扫猪舍。当地的农作物是玉米和甘蔗,等收割好卖了,就去买大米来吃。大米在这里是1。1至1。2元斤,猪肉5元/斤,鸡10元/斤。但他们一般一顿吃二三碗饭,加一些蔬菜,猪肉和鸡是要卖了换钱的,不舍得自己吃的。他们吃的蔬菜有洋芋(土豆),洋瓜(其他地方没有见过,口味类似窝笋,不难吃),面瓜(就是南瓜,他们连长毛的叶子也是吃的),黄瓜(个头很大的)。孩子如果不上学的话,很容易在田里山上找到添饱肚子的东西,在学校就有些问题了。小学生每月住校生活费是48-60元,学校负责吃住,当然每顿只有米饭和蔬菜汤了。就连每月48-60元,今年学生普遍交不起,现在他们都是自己带米和蔬菜来,在学校自己做饭。周一来了,周三还要走十几二十里路回家再拿一次米和菜。我有二个同事,一个公办老师,一个民办老师,每次吃饭都和孩子一起吃。后来聊天知道,他们都曾有过这样状态的学生生活,所以很同情孩子。他们到现在为止对学校最深刻的回忆就是饥饿,几乎每次最后一节课都在饥饿中煎熬。一个说,他曾连续一个月只吃米饭和洋芋汤;另一个说,他早上常去赊食堂里3毛一个的馒头吃,后来欠多了还不起,只好想办法去把食堂里记赊帐的本子偷出来扔掉,卖馒头的分不出哪个孩子是哪个的。
我所在的学校是完小,就是一年级到六年级都完整的,再加一个学前班。七个年级,我们现在加校长和校长太太(管学前班)才七个人,一个人一个年级,啥科目都教。我带的是二年级,每天上七节课加二节自习。上午二节语文一节美术,下午二节数学一节音乐一节文体,早晚各一节自习。请看看我们的课程时间安排,6:40起床铃,7:00出操,7:30-8:00自习,然后是三节课,10:30休息,下午1:30上课,到4:50放学,晚上再加一节自习。为何中午休息如此长,是因为可以一天只吃二顿,省了早饭,很多孩子是没有早上买馒头的三毛钱的,我们学校现在也没有卖。中午早点下课,学生就可以吃早午饭了。所以,这里的孩子如果失学,很有可能是与其在课堂上捱饿,不如去外面找吃的。庆幸的是,这里天气非常好,四排山乡常年二十多度,孩子们只要有一季的衣服就可以了,虽然穿的差,但至少不会捱冻的。
我来这里支教,也没有太多崇高的想法,只是认为自己生来拥有很多,这不公平。富有者的富有大多是建立在掠夺贫困者的资源基础上的,我来支教只是想偿还一点点而已。并且能在放弃物质的情况下自省,想清楚自己到底要什么。如果恰好能够自我道德完善,我还要感谢他们给了我机会。过了一年,我又会穿回ARMANI泡我的夜店,而他们则继续幸福地贫穷着,我慢慢忘记这一切。现在他们发觉我很慷慨,城里的人都很慷慨。却不知道我们在城市里对饭店和酒吧的业主也很慷慨。我们在城市里拥有物质的同时,失去了很多东西,而现在的所谓慷慨,不过是想找回一点点我们已经失去的。
但收获还是很快到来,24号那天,我第一次站在讲台,上语文课,念了一遍课文后让他们跟着念。当他们用响亮得近乎刺耳的声音开始朗诵课文时,我的心被震撼了,我感受到了天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