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种形象是“智者”。德国黑格尔虽然说过“孔子的哲学就是国家哲学,构成中国人教育、文化和实践活动的基础”,但认为“孔子只是一个实际的世间智者”,不能算是哲学家。黑格尔的理由如下:1、孔子只注重常识道德,或者说是“一些善良的、老练的、道德教训”。2、孔子不懂思辨哲学。因此,“为了保持孔子的名声,假使他的书从来不曾有过翻译,那倒是更好的事。”
黑格尔本人不懂中文,他对孔子思想的了解只是限于传教士的译本,他所能接触到的是脱离具体语境缺乏鸢飞鱼跃活泼生动生命力的若干条孔子语录,他无法把握孔子思想的全貌,因此他对孔子的评价自然不高。黑格尔是欧洲中心主义者,轻视东方文化,他甚至不无偏见地认为汉语不宜思辨,对此谬论钱锺书先生在《管锥编》中曾严加驳斥。
第三种形象是“完人”。18世纪法国一批学者高度赞赏孔子,几乎认定孔子是个完人。伏尔泰认为孔子“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一言基督未曾说过。基督不过禁人行恶,孔子是劝人为善。他尤其赞美孔子“以直报怨,以德报德”的格言,以为“西方民族,无论如何格言,如何教理,无可与此纯粹道德相比拟者。孔子常说仁义,若使人们实行此种道德,地上就不会有什么战争了。”伏尔泰在自己的礼拜堂中挂了孔子的画像,朝夕礼拜。
法郎士·魁奈是法国重农学派的创造者,马克思称之为“现代经济学始祖”,又说他“使政治经济学成为一门科学”。1758年,魁奈发表《经济表》一书,他的弟子声称:“有史以来只有三大发明,第一为信件之发明,第二为货币之发明,第三为前二者之结果的《经济表》之发明。”而《经济表》一书的结构模仿儒家《易经》六十四卦。因此,人称魁奈是“欧洲的孔子”。这一派对于孔子作了高度的评价:“孔子立教的目的在于恢复人类天性,不再为愚昧和情欲所蒙蔽,……应以理性为标准;凡是不合理性的,叫他们勿动,勿思,勿言。宗教道德优美到这个地步,真是无以复加了。但是还有一事要我们去做,就是把这种道德教训普行于世界。”魁奈本人认为希腊哲学不如中国,一部《论语》即可以打倒希腊七贤。
杰出人物的历史形象变化多端
在漫长的历史中,似乎还没有一个人能像孔子那样不停地受到崇拜、敬仰、追捧,也不停地受到菲薄、扭曲、利用乃至抨击。看来孔子其人及其思想中,总蕴含着某种独特价值的东西,使人无论是敬仰还是抨击,总是无法绕开。
纵观历史长河,杰出人物以其思想深邃、行为独特,受到广泛的注目,他们的形象在不同时代的人们看来,“横看成岭侧成峰”,往往是变化多端。这一点已被中外历史所证明。例如耶稣基督的形象,在西方历史上历经以下一系列变化:犹太教教师和先知,外邦人的光明,万王之王,神性的楷模和人的楷模,普遍的人,和平之君,解放者。中国道家哲学创始人老子的历史形象也有六七种之多:国家图书馆馆长,“羽化而仙”的神仙,教化印度的佛尊,道教的教主,帝王之师,向西方传播数理科学的鼻祖。至于宋代大文豪苏东坡的历史形象,在林语堂笔下,简直令人眼花缭乱:“苏东坡是一个不可救药的乐天派,一个伟大的人道主义者,一个百姓的朋友,一个大文豪,大书法家,创新的画家,造酒试验家,一个工程师,一个憎恨清教徒主义的人,一个瑜珈修行者,佛教徒,巨儒政治家,一个皇帝的秘书,酒仙,厚道的法官,一位在政治上专唱反调的人,一个月夜徘徊者,一个诗人。”
天下没有十全十美的人物形象。孔子的十种历史形象,在西方是哲人、智者、完人,在中国却喜忧参半地遭到“圣化”、“矮化”、“正统化”、“神化”、“僵化”、“维新化”、“丑化”,近似于七次洗礼。在漫长的历史中,似乎还没有一个人能像孔子那样不停地受到崇拜、敬仰、追捧,也不停地受到菲薄、扭曲、利用乃至抨击。看来孔子其人及其思想中,总蕴含着某种独特价值的东西,使人无论是敬仰还是抨击,总是无法绕开。在许多关键的历史时刻,人们或要拨乱反正,或要长治久安,或要改良改革,或要除旧布新,或要冲破罗网,而孔子也一再地受到关注甚至聚焦,成为崇高圣人、侏儒学者、思想领袖、神仙教主、僵化偶像、变法旗帜、腐朽靶子,身不由己地被历史潮流呼啸裹挟而去,在历史舞台上不断地变脸,扮演神圣或可笑的角色,令人感叹不已。
孔子形象及其思想,穿越中国二千多年汹涌的历史风尘,一路走来,似乎还不能或缺,也无法遁形消失。孔子毕竟是孔子,孔子的形象无论变化多端,在今天的人们看来,他至少是一位思想家、教育家、文献整理家,这应该是毫无疑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