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与死,是人生起始的两个端点。
人生是一条不归路,当你走到终点时,才会想起途中的遗憾。
只有真正理解了生命的意义,才能正确地面对死亡。
《庄子》里面一个永恒的命题:关于生死。
人生百年,终有一死。
庄子说:“古之真人,不知说生,不知恶死。”古代的真正懂得生命奥秘的人,没有觉得拥有生命有多么可喜,也不觉得死亡来临有多么可怕。
真正的君子对生死的态度从来是不刻意的,不追问自己从哪里来,也不担忧自己往哪里去。因为,生和死只不过是一个生命形态的变化。
这样的态度说起来潇洒,但是贯穿到每一个凡人的生命里,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了。
人的一生都在忙忙碌碌、紧紧张张中度过。在这个匆忙的过程中,对于越来越短的时光,每一个人都心存畏惧。
有一个寓言说得很好。兄弟两个人,他们家住在一座摩天大楼的第80层。这天,两个人深夜回家,恰好忘记了看通知,电梯停了。
兄弟俩背着沉重的大背包,在楼底下商量一下,决定一鼓作气,爬楼梯回家。两人抖擞精神,开始爬楼。爬到20楼的时候,开始觉得背包很重了。两人商量,决定把背包存在20楼,到时候再回过头来取。卸下了背包,两个人觉得很轻松,说说笑笑地继续往上爬。
爬到40楼的时候,两人已经很累了,就开始互相抱怨指责。哥哥说:你为什么不看通知啊?弟弟说:我忘了看通知这件事,你怎么不提醒我昵?两个人就这样吵吵闹闹,一路吵到60层。
到了这时候,两人实在疲惫不堪,终于懒得吵了,觉得还是应该安安静静地继续爬楼。当他们终于爬完了最后20层,来到了家门口的时候,两个人互相一看,不约而同想起了一件事:钥匙忘在20楼了,在背包里。
其实,这说的就是人的一生。
我们假设它是80个年头的人的一生。刚刚开始的时候,人人都是意气风发的。我们背负着沉沉的行囊,行囊里装着理想,装着抱负,装着很多很多的愿望。
我们不畏艰险,从脚底下第一个台阶开始上路了。爬到20岁,这是人走入社会的时候,开始认同规则了,觉得社会给了我们很多的负担,我们自己奋斗,已经足够疲惫,谁还背着那么多梦想啊?先把它安顿下来吧,等到衣食无忧,有了社会的名分地位,回头来再捡起梦想也不迟。放下以后,顿时有这么一阵轻松,大家又开始往前走。
随着人越来越年长,积累越来越多,争斗越来越猛,内心越来越焦虑,人不免抱怨。这就是到了兄弟互相指责的时候,都觉得社会辜负了自己,都觉得自己付出太多,回报太少,自己
内心仓皇犹豫,就这样吵吵闹闹一路走来。
走到40岁,所谓年近不惑的时候,所有意气风发的东西都过去了,人开始变得疲惫、颓唐,互相扶持着再走。
走到60岁,觉得晚年的时光应该是美好的,是应该珍惜的,让我们安静下来吧,不要再抱怨了。这个时候大概到了孔夫子所谓的“而耳顺”,心顺应了,少了很多指责,终于走到了80岁。
站到最后的这个终点上,突然之间怅然若失,想起来这一生最宝贵的东西留在了20岁的行囊里,那就是一直还没有打开的梦想,从来没有放飞过,从来没有跟随过自己,徒然一身,走完了一生的历程。但是,20岁回不去了,这就是一条不归路。
纵观人的一生,可以提示我们:应该以什么样的态度去最终面对生与死?
庄子之所以能够笑谈生死,是因为他悟出了生死的真谛。生死之间不过是一种形态的转变。
庄子之所以对死亡旷达,是因为他对生命的顺应,既然人生自古谁无死,那么死亡还有什么可怕?还有什么可悲伤的呢?
庄子在《大宗师》篇里讲了一个这样的故事:
子桑户、盂子反、子琴张,三个人都是方外之人。他们心意相通,忘怀生死,结伴在一起,成为好朋友。
后来呢?子桑户先死了。孔子听说了,就派自己的学生子贡去帮忙处理丧事。子贡去的时候,看见子琴张和孟子反两个人,一个在编挽歌,另一个在弹琴,正对着子桑户的尸体唱歌呢。他们唱道:子桑户啊子桑户,你现在已经回到本真了,我们还寄迹在人间。
子贡就非常不理解,说:你们三个人是这么好的手足兄弟,有一个人先走了,你们却对着尸体唱歌,这合乎礼吗?
子琴张和盂子反两个人反而笑了,说:他哪里懂得什么是礼的真意啊?
子贡回去以后,问老师孔子:他们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啊?他们到底是什么心思啊?
孔于当时就说:他们都是一些心游世外的人,而我是一个拘泥世内的人。我怎么还派你去帮助做丧事呢?这是我的孤陋啊。他们这些人已经没有生和死的边界了,他们完成的是心神跟天地的共同邀游。有没有这个身体形骸对他们来讲是不重要的。所以,一个朋友走了,两个朋友就像是送一个人远行那样坦坦然然相送。
这个故事里讲了一个道理,就是在这个生命之中,每一个人都可以以不同的形态活下去。
庄子在《大宗师》篇里还讲了这样一个故事:
子来生病了,看来不久于人世了,快死了。子犁去看他,看见子来的妻子儿都围在那儿大哭。子梨上前对他们说:你们快走开,不要再打搅这样一个马上要有大变化的人。
子犁靠着门,对子来说:伟大的造物主啊,下面又会把你变成什么呢?是把你变成老鼠的肝呢?还是把你变成虫子的手臂啊?
子来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对他说:“夫大块载我以形,劳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
这四句话讲出了人生的历程。天地造化,锻造出了我的生命,赋予我一个形体。我来到世界之初,有了这个生命,就要完成生命的社会化,就要去穿越人生。所以就要“劳我以生”。人的这一生没有不受劳苦的,一辈子要经历很多磨砺。到了晚年,我老了,终于可以让我悠悠闲闲地安享我的晚年。但是,晚年的这个休息也还是有限的,最后给我的安顿,叫做“息我以死”,用死亡给了我最大的休息。这就是我的一生。所以,子来说:我相信,善待我生的也一定会善待我死,我是怎么样被安排来这个世间走了一回,我还会好好地离开去。
说完这个话以后,子来就安安静静地睡去了。睡了一觉,再醒的时候清清醒醒,身上的大病都远远地走了,子来重新又复苏了。
这是一个寓言。其实,一个人当他的内心把生命当做一次穿越的时候,也许死亡在他的心中已经变成生的延续。死亡早已被超越了。
庄子在《养生主》篇里有这样一句话,说:“指穷于为薪,火传也,不知其尽也。”油脂在柴火上燃烧,油脂烧完了,柴火燃尽了,但是火却可以传续下去,没有穷尽的时候。
人的身体、人的生命是可以消耗掉的,但是人的思想仍然可以传承。对庄子来讲,思想的传承远远胜于一个生命。
这就是庄子对于生和死这个形态的一种感悟。
当代社会,人的寿命得以延长,已经远远胜于远古。但是,在心理上,对于死亡的畏惧,对于生命的留恋也远远超乎从前。应该说,在今人的生活里,有太多太多的隐私,有太多太多的牵绊,有太多太多让人闭不上眼睛的事情在心头纠缠。
但是,庄子讲了这么多关于自己的、亲人的、朋友的生死故事,他对生死的看法与今人全然不同。在他已经穿越的这个生命中,他看重的是火光,而不是柴火的长度。人生的事迹是可以写下来的,但每一个人的判读又是各不相同的。
庄子对于生命的态度,第一他不怕死,第二他绝不找死。
但在现实生活中,有这样一些人,他们因为在生活中受到挫折,或者感受到压力,就选择了轻生。
是什么原因使他们害怕生命中的挑战呢?
现在,在大学里的学生都承受着一种压力,大家心情很沉重,就是在这个独生子女时代,轻生的孩子越来越多了。在一些大学里,按年度去统计,大学生、硕士生、博士生的自杀率真是不低啊。
原因无非几种,最多的一种是感情问题,恋爱没处理好,觉得此生无望了,殉情。第二种,工作没找好,觉得自己从小就是一个尖子,上了这么好的学校,社会还不接纳自己,愤而轻。第三种,觉得学习压力太大了,觉得太压抑,人生没有什么乐趣。
这些轻生的孩子在他们的人生刚刚到达20个楼层的时候,把自己连同他们的背包一起从楼上扔了下去。他们的理想还没打开,甚至也没来得及放下,一切就都陨落了。
他们绝大多数都是独生子女,从小就生活在小皇帝的那种环境之中,四个老人、两个大人供着一个小孩子。这个家庭是个金字塔,孩子永远在塔尖之上。这样长大的孩子,怎么可能不惟我独尊?
但是,社会也是一个金字塔,每一个公民刚刚走进社会,就意味着要做塔的基座。
我们现在一个悖论,就是每个从家庭的塔尖走出来的独生子女不肯做社会的基座。当不愿意做基坐的时候,他面对的不是简单的心理的失衡,走到极致就是对于生死轻易的选择。其实,我们最不希望看到的,就是在今天种种压力下,人由于这种失衡而采取的对生命最草率的一种处理。
轻生的方式在今天有两种,一种明显的轻生方式是果决地把自己像一件破衣服那样从高楼顶上扔下去。
另外还有一种隐蔽的轻生方式,就是让自己放任自流。在工作岗位上他不思进取了,在一个无望的家庭中不营建感情了,在朋友圈中穷困潦倒、醉生梦死。这个人成为了行尸走肉。他的肉体的生命没有寂灭,但是心其实已经死了。他那个痛至极点的心也已经寂灭了。
今天我们讨论生死这个话题,看起来很远,其实离每一个人很近。
我们生命中究竟还有多少肌体在活着?我们的心中到底还有多少梦想在活着?我们的未来到底还有多少希望在活着?人跟人的回答并不相同。
所以,带着自己心里最初的梦想,以庄子的豁达去穿越生死大限,也许在今天要比庄子生活的那个时候更重要。庄子那个时候物质太贫瘠了,人的选择太少了,所以活下去会变成一个单纯的愿望。
而今天人可能拥有太多的富足,但是在抉择的迷惑中反而会不堪重负。也就是说,抉择过多,人生之累相对也多。
所以在当下,不仅是抉择生与死这种外在的选择,更重要的是在自己的心灵中让多少有价值的生命能够真正活下去。
《庄子》看似都是一些“谬悠之说,荒唐之言,无端崖之辞”,如果真正把他和我们自己的状态联系起来,会发现庄子的悲天悯人在于他的每个故事都贴近人心。
看见自己内心中生与死的较量,看见我们可以活下去的那个希望,其实我们是可以在有生之年真正做到乐生,做到顺应,做到当下的快乐,活好每分每秒。真正到生死大限来临的时候,有一份微笑的坦然,可以面对死亡说:我此生无憾。
其实这是我们每一个凡人可以企及的境界,这也就是庄子在今天的一个解读。